“应该清醒地认识到大学是从事教学科研的学术机构,应该恢复以学术为主导的管理体制。梅兰芳的剧团只能由梅兰芳主导才能办好,大学也只能由骨干教授的集体主导才能办好。不同学校的骨干教授主导的方式可能不尽相同,这样就会形成学校的真正特色。” ——全国政协委员、南方科技大学校长 朱清时 30多年前我国开始改革开放,我是最早的受益者之一。1979年我被公派赴美国进修,回国后先在中科院做专业科研,1994年以后又从事教育,并在1998—2008年做了10年中国科大校长。30年来,我一直在思考如何进行教育改革,我的认识经过了三个阶段,看到了三个层次的问题。 第一层次,我对比在国外工作的经验,感觉我国的高等教育水平与世界一流差距甚大,是因为我们的课程体系不行,教材内容陈旧,灌输式教学方法不利于学生素质和能力的培养。所以我做校长以后,就组织人员到全世界各地去调研,回来编写新大纲和新教材,并进行教学方法的改革。开始进行得还好,后来却推行不下去了,因为教师们缺乏内在的积极性,诸事很快就流于形式。世界一流大学,如哈佛、牛津、剑桥,很少有人谈创新教育,但所做之事却总很创新。由此我认识到,课程体系和教材,乃至教学方法,都只是技术问题,是浮在表面的现象,当然也都很重要,但教改必须抓住深层次的问题才行。 第二阶段我觉得,人才是关键,大学有了好的师资队伍,教学改革才能做好。没有好的人才,好事可能流于形式,好经也可能被念歪。于是我就把注意力放在引进人才上。近年来,中科大和其他兄弟院校一样,每年都从海外引进一些教授或副教授,现在我国重点大学的教师队伍已经焕然一新,然而教改却仍无明显进展。这时我才发现,引进的人才回来后,思想和行为方式就渐渐发生变化,例如他们在国内参加学术交流,很快就抛弃了国际学术界让年轻人唱主角的优良传统,也习惯于让“大腕”做大报告。不是因为“大腕”们有真知灼见,而是因为他们身份地位高。大家已不在意交流新思想,而是崇拜权力和地位。这样一来他们的创新能力在退步,真如古语所道“南橘北枳”。这说明教育还有更深层次的问题在“土壤”,即管理体制之中。 第三阶段我认识到,我们的大学管理体制已“行政化”, 即大学被当成行政机构来管理。我们的学校领导人都是上级任命的官员,靠行政权力治校,下级服从上级。教授们没有话语权,只能去迎合权力,或者主动去做官。于是产生了大家不去竞争学术好,而是崇尚权力大、地位高的校园文化。在这种氛围中学术就萎缩了。 我国农村也曾是高度行政化,行政权力干预农业生产,结果农业搞得不理想。30年前的农村改革实际上就是“去行政化”,让农民自己来决定种什么,怎么种,农业就恢复了生机。农村改革为我国的经济大发展奠定了基础。 教育的现状跟改革之前的农业一样,没有活力,主要不是因为我们的经费不够,甚至也不是由于我们的课程体系不行,而是不恰当的管理体制使教授发挥不了聪明才智,就像过去农民发挥不了作用一样。因此当前我国教改的根本问题是教育管理体制改革,要去行政化、去官化,把学校的管理体制扭回到学术主导的状态。不要只在那些细枝末节的问题上修修补补。 过去的梅兰芳剧团,它的社会功能只是唱好戏,因此管理体制围绕让梅兰芳唱好戏来运转,梅兰芳起主导作用,于是梅兰芳剧团成为了艺术史上的奇葩。与它同时的还有马连良剧团、尚小云剧团等,真正是“百花齐放”。后来这些剧团都被行政化了,其戏剧艺术也就凋零了。学校的社会定位本是一个从事教学和科研的学术机构,管理体制应该“学术优先,学者主导”。如果不切实际地赋予它许多其他功能,由一些官员用行政权力来主导,它们就会失去活力。 因此,要对我国的教育进行深层次的改革,从学校的管理制度,特别是干部制度改革做起。建议组织部门总结新中国成立60年,特别是改革开放30多年来的经验,制定出“学术机构领导干部任用办法”,适用于学校、科研院所、剧团等学术机构。这并不是说组织部门现行的干部管理制度有问题,只是说社会上各类机构千差万别,不能只用一套统一的办法来管理。 应该清醒地认识到大学是从事教学科研的学术机构,应该恢复以学术为主导的管理体制。梅兰芳剧团只能由梅兰芳主导才能办好,大学也只能由骨干教授的集体主导才能办好。不同学校的骨干教授主导的方式可能不尽相同,这样就会形成学校的真正特色。 有人会担心这样的学校在政治方向上出问题,这没必要。30多年前开始改革开放时,曾有人这样担心过,然而历史已经做了结论。我们国家不仅未出问题,而且反而比当初更强大。今后30年我国的改革中,教育改革是至关重要的领域,在管理体制上“杀出一条血路”,这样的教改成功了,我们才可能成为人才强国,中华民族才会真正复兴。 |